2022-03-20 12:28:01
【本文节选自《女探长》,有删减;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
2010年1月某个清晨,派出所接到报案,有个女孩称自己遭到强奸。
报案口录到一半时被打断了。
另一个女人闯进询问室,叼着烟卷。
她打量着受害人,时不时将烟雾喷到对方脸上。她甚至咧起嘴,像是听到了很好笑的事情。
这女人是派出所警长赵楚乔。
她干过重案组,刑警队,打击队,巡逻警,甚至卧底。她经验丰富,将全权负责这起报案。各种直觉已经让她下了判断,这案子不像受害人说的那样。
她不知道自己正在犯下一个什么样的错误。
女孩是由男朋友陪着一块来的,叫张怀萱,今年25岁,留着大波浪长发,还戴着牙套。他们走进派出所值班室时,浑身挂着血。
最开始,她说自己在家里被抢了。
等民警把她单独带进询问室时,她提出要求,“我可以马上做DNA吗?”
民警很快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赵楚乔的徒弟小蔡,一名年轻的男民警,带着张怀萱走进询问室。
所以说,你被强奸了吗?
张怀萱抽泣,断断续续地讲述,只是每次细节都有细微出入。
她自称事发在三天以前。
她连续加班几天,没脱牛仔裤就睡着了。半夜1点多起床,她感到屋里有人,但具体在哪说不上来。她洗了个头,快3点时又睡下,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的嘴被捂住了。
有个男人戴着诡异的面具,站在床头看着她。
当天笔录大致记载着:该男子不高,结实,除面具外,身穿多口袋的制服样服装,将刀尖抵在受害者眼皮上。受害者挣扎中感觉有血液从眼角流下来,之后称不是血,可能是汗液。
笔录中开端的记载是冷静克制的,而张怀萱后面口述的部分,已经开始让人觉得惊悚:
等到男人用一根麻绳捆住她的双手,她开始尖叫,祈求他不要捆着她。
她宁可死也不愿被绑着手。
他无所谓地笑了,脱她的裤子,然后用一把说不上来的尖锐物剪开了她的内裤,强奸了她两个小时,只穿着睡衣。
她说痛,他就涂上润滑剂,她说冷,他就拆下枕套盖在她身上。
他指示她每个动作,称赞其是乖宝贝,再拍下照片。
张怀萱回忆,时间应该是过去很久。
戴面具的她裸着下半身,走进厨房,回来时擦干她的眼泪。
他凑近,用脸贴脸的距离,轻声在她耳边背出她的身份号,父母手机号,说一旦她报警,就会把所有照片用彩信发到她亲友的手机上,把裸照贴到她家楼道里。
随后他像一个清洁工细心打扫了房间,带走床单被罩,逼迫她洗澡。
洗澡闭上眼的瞬间,她以为自己会被对方杀掉,但没有。
临走时他说,像他这样的人有很多,这事难以避免,他就是倒霉。“但你以后只要把门锁好就不会有事了。”
可她记得自己明明锁了门。
审讯室里,张怀萱再次大哭:“这些事不应该发生在我身上!”
此时,询问室里没有其他人,张怀萱被民警小蔡追问了许多生理性的细节。她觉得对方太过咄咄逼人,但又不清楚这是不是正常程序,于是她准备继续陈述——
赵楚乔就在这时闯进了询问室。
她叼着烟卷,有意无意把烟雾喷到张怀萱脸上,眼睛在张怀萱身上转了好几圈。
张怀萱感到不自在。
赵楚乔突然发话:“你事后为什么不跑出来求救呢?”
“请问你是做什么的?”
赵楚乔立刻道歉,还是那副懒洋洋的表情,顺手将警服搭在肩上。她眼看对方要发火,抢先说:“事情已经出了,就想办法解决。对吗?”
她的经验是,需要适时地对报案人释放压力。
她原来做过刑警,习惯这样问到一半时突然闯进去,用喷烟,敲桌子等等方法试探对方的反应,判断对方是否在说谎。今天,她没有得到一个可靠的答案。
徒弟小蔡本来还挺有耐心,但自从赵楚乔一进来,他似乎态度就变了,到后来几乎按捺不住,嘴里不时发出哧响。
赵楚乔一改懒洋洋的态度,拉上徒弟走出询问室,告诫他注意态度。
“要是她男朋友不在,估计都没这事(不会有人报警)!”小蔡说。
赵楚乔心里也有所怀疑。
一个知道收走床单,被罩,枕套,带着面罩的男子。怎么听,都像是一个偷情以后,觉得对不起男朋友,在男朋友逼迫下,谎称强奸报警的故事。
可她不愿意过早下结论,反问徒弟有什么依据吗?
小蔡认为这女人一点不像被强奸,说眼角有血流出来,一会又说可能是汗水,身上也没有什么伤痕。赵楚乔再反问,你觉得被强奸的女人应该什么样?
小蔡直说,如果屋里那个女人真想被凶手逮住,就该说得更详细一些。
赵楚乔抛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你最近一次和老婆亲热是什么时候,给我讲讲细节呗。”
小蔡苦笑着求饶。
赵楚乔决定去现场看看,只是听说他们要去,女孩马上面无表情地说了句:“都打扫干净了,你们什么也找不到。”
听完这句话,赵楚乔能感到徒弟手指头在她背后戳了两下,意思是:“你看我说的吧?”
赵楚乔带的班共有6名民警,手头大多有事,她只带出来小蔡和仨保安。
来到现场,她在附近转悠,有的地方安装了小探头,但覆盖不上,有死角。她查了一圈监控录像,没有发现穿多功能口袋服装的人。小蔡抱怨,觉得为这种警情不必费这么大力气。
进了出租房,赵楚乔找到的第一个物证,让她更无法相信张怀萱——
牛仔裤摆在地面上,这是所谓被嫌疑犯硬拉下来的牛仔裤,却没有褶皱和撕扯的痕迹。
她徒弟问张怀萱,你牛仔裤被脱下来了吗?
没有,她回答。第一次没脱下来,只脱了一半。
没脱下来你怎么被强奸的?
他把我翻过来了。张怀萱闭上了眼睛。
赵楚乔的疑心并不是什么新鲜事。
报强奸案的人往往会受到质疑。因为强奸案大多发生在密闭空间内,警方接到报案,就只有两人的供词,甚至相互是熟人,到底是不是真强奸了很难找到证据。
警方只能先把涉案男子拘留。这也意味着仅凭一份口供,男人就可能被送进看守所。
赵楚乔曾经的老搭档就经历过两起案例。
网络上认识的青年男女,清醒地开房,然后女人告男人强奸;有对情侣,在一个房间里发生了几十次性关系,但女子坚称其中两次是违背自己意愿进行的。
这些案例最终不了了之,警察们猜测,可能是女人觉得男人对自己不好。
这也被改编成了警局内部的笑话,一个警察问另一个“受害者”说:你这强奸怎么回事?
“我这个是因为待遇不好。”
赵楚乔听过不少类似的笑话。
看完现场,她觉得张怀萱的报案和那些笑话一样,大概率是假的。
技术队在两道房门锁上进行查验。一般来说,开锁方式只有技术开锁和暴力开锁,即使是最好的小偷,也会在锁芯上留下痕迹。但技术队反馈的结果是没有检验到痕迹。
他是如何潜入房间的呢?
再说了,居所里还有两位男性室友,这两人怎么没听到一点声音?
赵楚乔想着,心里松了口气。
派出所是三班倒,她已经连续忙了三天两夜,只剩下今晚能休息。
如果这不是真案子,她就可以回家看看电视,瘫在沙发上。
明知八成是假,赵楚乔还是得按照程序去趟法医中心,带张怀萱鉴定身上的DNA。
在小院门口,她被张怀萱的男朋友拦住,对方问要去哪。
小蔡嘴快:“去医院做检查。”
你们去医院干什么?你受伤了吗?男孩脸耷拉下来。
赵楚乔让他能等就等,不能就回家等着。
“你还没告诉他呢吧。”车开出派出所,赵楚乔问道。
张怀萱说,他是我男朋友,不是我老公。
赵楚乔开着车,还在反复查问案件情况。张怀萱一遍遍回答,供述细节又有一些小变化。
牛仔裤的确是她自己脱下来的,但没有全部脱下来。
强奸犯自带避孕套却没使用,而是准确地打开床头柜,掏出了一个她男友留下的避孕套。
在这个过程中,强奸犯喘着粗气问她,既然你男朋友可以干你,我也可以。
赵楚乔按照正常流程问着问题:“你确定当时没叫吗?”“你为什么不大声呼救?”“你反抗了吗?”“你确定那是你不认识的人吗?还是以前的朋友什么的?”
这些都是常规强奸案笔录中必须问的东西。
但在这里,赵楚乔带着情绪。她想让张怀萱尽快承认事实。
“你会不会当时看见他的脸了,是不是以前见过他?”
赵楚乔想给张怀萱个台阶下,如果对方承认认识这个“强奸犯”,就可以进一步说,其实就是熟人,一时糊涂发生了关系。
“对,他一边干我,我一边看着他的脸,看得他妈的清清楚楚!”
文静的张怀萱爆出粗口,随后流下了眼泪。
车上安静了很长时间,张怀萱小声地说,她觉得那个强奸犯确实似曾相识,好像听过他的声音。徒弟小蔡立刻冷笑了两声。
赵楚乔就是在那一瞬间,彻底认定这是一场骗局。
回到派出所以后,赵楚乔继续询问细节。女孩却再也不肯回答。
赵楚乔犹豫一下,说出两个人回避已久的问题:“你这事有点蹊跷,我们得仔细调查一下。”
“哪里有蹊跷?”
“你为什么当时不报案?”
“我怕我家里人知道。”
赵楚乔劝女孩赶紧和男朋友说出真相,如果不方便,可以由自己转述。
她感觉到那个男人知道女朋友在隐瞒自己些什么,又急于知晓真相,情绪激动,近乎崩溃。
赵楚乔这话里有威胁自己要查明真相的意思,也是想感化女孩,希望她向男友忏悔。
她认定这是张怀萱编造的谎言。
尽管如此,赵楚乔还是给她记了一份脉络完整,草草了事的笔录,但不准备受理和立案。
赵楚乔告诫女孩,一旦发现是报假案,会被行政拘留,如果因为她的举报行为,有人被抓获,那么她会被刑事拘留。赵楚乔一心认为自己是为了她好。
后来赵楚乔回忆,自己说完这些,不知为什么羞红了脸。
但在当时,赵楚乔认为女孩遇见的是她,已经运气很好了。
如果是个不负责任的民警,大可直接记下笔录,受理,报立案,到时候先刑拘那个倒霉的男人,再取保候审。说不定还会把女孩一块装进来。两个刑拘数,买一送一。
女孩说她头有点疼,想休息一会。
赵楚乔不想过分相逼,走出了办公室,留女孩一个人在屋里休息。
等她回来,发现女孩已经坐在男朋友的车里离开,既没有在笔录上签字,也没有留下联系方式。
看着那辆离开的汽车,赵楚乔猜想她男朋友会不会知道自己的保险套被人用了一个。
从天上看,赵楚乔所在的城市,如同一个方形小时钟。
城是四四方方的,道路却是不断向外扩散的圆环路,一圈套一圈。每个圈上行驶着车流,它们像“表针”,围绕着这个外方内圆的“表盘”运转。如果你驾驶一辆小车,在表盘五点钟方向停住,就到了赵楚乔所在的派出所,也是张怀萱案发地。
顺时针向下,再往左,七点钟方向是赵楚乔的家。
33岁的乌韵寒是在六点钟方向遇袭的。
2010年3月,伴随冷空气,京城的沙尘已经初见规模,看什么都带点尘土色。乌韵寒趁着大规模的沙尘暴没来之前,搬进了新家。
小区是出了名的老,老到十年后的今天,地图上都不太能搜到。
没有监控,围墙很矮,但乌韵寒已经很知足了。
她2007年来到北京,当柜台营业员。住过地下室,小汽车,甚至阳台。她把湖南老家的口音掩盖得很好。看起来是不折不扣的本地人。
她眼睛明亮,很秀丽,至今没结婚。为什么不结,她本人这样解释:
我是被那些追我的男人恶心到了。可能男人都那样,也不是真坏。但他们太吓人了。
那天晚上,到了半夜,乌韵寒看完书就睡了。
三点半左右,她突然被狠狠压住,有人跨坐在她的身体上。她的喊叫憋在了喉咙里。有个男生说让她闭嘴,“你听话我就不伤你,我刚出来,泄泄火就走。”
她转过身来,看到一副面具。面具的主人穿着白色长袖T恤。
乌韵寒双手让那人绑在背后,接着是睡袍被剥下,她听着对方的指令,摆出不同的动作。如果动作不对,对方会出言纠正。
乌韵寒不敢正眼看他,但是能听到粗重的呼吸声和手机快门的咔嚓响动。
随后,一把尖锐物抵在她的大腿上,一点点剪开了她的短裤,似乎是把剪刀。
整整三个小时,他不断重复着强暴她,休息,拍照,再休息的循环。
黑夜从来没有这样漫长过。
她中途哀求强奸犯住手,她猜测对方和自己一样是打工族,于是她说:“我没得罪过你,我也是个普通人。”
“你是没得罪过我,但是你没关窗户。”
他们开始聊天,男子仔细描述他是如何跟踪她,捕获她。这似乎让男人放松了不少。
他说,从一个礼拜以前,他就开始隔着玻璃监视她——
他知道她的全名,知道她的出生日期,知道她在哪工作。
让乌韵寒恐慌的是,这个男人说的都是真的。
他说这个世界很复杂,男人很复杂,女人太天真,什么也不懂。
他又把包甩到地上,里面放着很多道具,用透明的塑料袋分好,除按摩棒以外,还有分辨不出来样式的小东西。她没有选择,只能一一照办。
过程中他会用一部杂牌翻盖手机拍照。
乌韵寒对警察说,她一直想偷偷看看强奸犯的脸,但没机会。强奸犯喝水时,摘下面具,背对着她,好像还戴着一层口罩。
她只能说出他的发型是短发,身高大概170多一点,裤子有破洞。
到后来,乌韵寒已经不太害怕他,甚至聊起了他的女朋友。男人说他有女朋友。乌韵寒问,你有女朋友还来强奸?男人瞬间愤怒,这不是强奸,是顺奸,“我没打你也没骂你。”
随后她看着男人掏出翻盖手机,屏幕上是一颗颗像素组成她裸体的样子。
那时距离2008艳照门也不过两年,同样是在床上摆出奇怪的造型,不甚清晰的表情,足以让人想象到照片被公开的样子。
男人自信地问:“你觉得看了这些照片上你的骚样,有人会相信这是强奸吗?”
男人隔着面具,说了些关于自己的事,像是网络小说中的情节:当过兵,上过大学,手里有人命。他又说,她其实是他第一个。
等到男人终于满足,他开始清理了。
男人用湿纸巾擦拭她的脸和身体,命令她刷牙,把她叫进淋浴间,盯着她往身上涂抹肥皂,要她洗刷特定的部位。
她背对着男人,听见背后沙发移动的声音,偷偷回头。
那男人用类似女人的尖叫声辱骂,说自己每隔20秒就看她一次,如果她再乱动,就杀了她。
然后男人让她闭眼,数到1000再睁开,“别报警,我就住在你旁边。小心我杀了你。”
大约数到500多时,她才睁开眼,发现强奸犯把房间整个打扫了一遍,带走床单被罩。
她赤裸身体跑出来,拿出手机,打给男友,说自己被强奸了。
晨光照进窗帘缝隙,时针大概指向六点钟。
负责乌韵寒案件的,是另一处派出所的老民警李勉。
他就是赵楚乔曾经的那位老搭档——
那个过去经历两起强奸假报案,被同事改编成笑话的民警。
他从警30多年,和赵楚乔一样经验丰富。但他有个特殊的逻辑,就是深信有些逻辑清晰,天衣无缝的言语通常是假的,反而很多离奇的经过才是真实的。
因此他没着急驳斥乌韵寒,而是在警区内挨户地访问,得到的回应都是,没看到或者听到可疑的事情。
技术队民警用紫外线对全屋进行照射,检查哪里残留了体液。
落在地板上的几块毯子毫无动静,不过床垫上有两个小点,床上找到了两三根带有毛囊的毛发和少量纤维。
床垫向外偏移了大概10公分。
那个戴面具的男人,到底是怎么进来的呢?
技术队一开始以为嫌疑人是从窗户进来的,因为报警人是这样说的,她家又是一层。
他们在窗户上涂了碳粉,但没找到特别靠谱的掌纹和指纹,最后还是李勉想的办法。
他以前在技术队干过,又长了一双视力敏锐的鱼泡眼,他发现在门锁的锁舌上,有极为细小的划痕,看起来是新形成的,不仔细看根本识别不出来。
这是一种很不寻常的技术开锁方式。
他猜测嫌疑人是使用一把类似钳子一样的小工具,钳住了锁舌,打开了门。用来剪断女人内裤所使用的工具也可能是这个。
无明显证据,无目击证人,他只能重新让乌韵寒回想案发细节。
后来再看乌韵寒的口供,她称自己看到什么东西记不太清,但是听到的事儿不会忘。她记得嫌犯拉开包包拉链的声音,也记得强奸犯去过厕所,因为她听到了马桶水声。
但这些记忆是混乱的,她搞不清先后顺序了。
她知道强奸犯在什么时候离开,因为她听到外面有小孩的声音,但是又自言自语地说这不对,因为他们这里大多是单身男女,就算有小孩也不会大清早出门。
幸好她遇见的是李勉,一位深知不能靠外表、言辞来判断案件真假的警察。
即使到今天,他仍会告诉其他民警:“你要相信的,是种种还原出来,无法作伪的细节。”
因为剧烈的身心创伤有可能影响大脑运转,比如经历了车祸;一棵树倒在身旁;目睹战友被打死。这些惊恐的瞬间,会导致肾上腺素爆发,营造出剧烈的化学反应,脆弱的心智成为最直接的目击证人。
这些恐怖的事件会深埋心中,或许经过几天,几月,几年才突然浮现。
李勉没有怀疑乌韵寒。但是调查资源太少了,他采到的毛发并没有鉴定出DNA。他也没有别的物证,只能海量走访。
过了两个月,他不得不说放弃。
他把卷宗划分为暂时搁置的类别,交到了刑警队档案室里。只不过他会告诉别的民警,自己忍不住想起这个强奸犯的一举一动,猜测他的动机,猜测平平无奇的乌韵寒为什么会成为目标,又庆幸找不到答案。
“我要是能想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干,那就大事不妙了。”
又过了一个月,他在足球馆上勤时巧遇了老姐们赵楚乔。
两个人过去在南城重案队女子探组搭档过。那时重案队女子探组是全市标杆,风头无二,两个人都挺风光。
他还记得在球迷漫天遍野的骂声中,他给赵楚乔讲了这个案件。
尽管赵楚乔在工作时向来跟男人一样,但是他出于对女性的尊重,对于强奸的部分,叙述得并不详细,只是草草带过。赵楚乔却极度震惊,不断追问细节。
后来他跟人转述当时的对话场景:
赵楚乔双眼瞪大,不轻不重地连续拍脑门,嘴里混合着把性器官发挥到极致的脏话。
“我他妈惹大事了!”
赵楚乔发现,自己很可能间接排除了一起真正发生过的强奸案。
她为自己的想法感到羞耻。“这样一起案件发生了,我却只想着自己在程序上的错误。”
她不太想面对张怀萱,可能也不太敢。于是她先去找了乌韵寒,想从她那里获取一些案件细节,再度验证张怀萱那起案件的真伪。
乌韵寒住在距离公寓不远的地方宾馆,一直不敢回家。
赵楚乔本来想带着蔡静去,但又怕蔡静瞎说话,就一个人开车到了宾馆。她到门口敲了敲门,屋里一直要她的警号,要和派出所核对一下。
赵楚乔不得不说,我是女的。
“那又怎么样?你迟到了。”
赵楚乔不得不在门外躲开猫眼静默了一会。
门又开了,她就闻到一股刺鼻的辣椒水味道。
“我以为你走了呢”,乌云寒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但没再关门,她指了指旁边的桌子,说刚买的防狼喷雾,试了一下。
不光是喷雾,屋里到处都摆满了刀,大小不同的水果刀,折叠刀。
赵楚乔很想告诉她,在屋里摆刀,一旦发生入室盗窃,一般都是给嫌疑人准备的,根本起不了防身的作用,但是她看了乌韵寒的脸色,没敢说。
赵楚乔仔细端详了她,和苗条纤细的张怀萱不同,乌韵寒体格丰满,说起话来随心所欲。
一开始,赵楚乔拿出笔记本,目的是让证人严肃思考问题。
“你身边有没有什么男人让你觉得可疑?”
但乌韵寒总是把话题引到奇妙的方向。
“我家楼下有个养鸽子的老头,他工棚里有根聚乙烯塑料管通到河里,总有血水冒出来,有时候我能看到他拎着塑料袋,里面有红色和粉色的东西,他说是乳鸽,但我不太信。”
“呃。还有吗?”
“附近有黄鼠狼,很多黄鼠狼。”
到最后,乌韵寒坚称这个嫌疑人跟踪了她三四个月,而且以不同的身份在她身边出现,快递员,推销保险的,甚至她报案时,接听员的声音和嫌疑人很像。她一度被吓坏了。
她有点神经了。
都是那个强奸犯的错。
但是她碰上了一个比我好的警察。
赵楚乔极力压抑着自己这种念头,卸下警察的职业面具,试图纯粹以一个女人的视角,去感受这场恐怖事件,而不是习惯性地充满怀疑。
两个人聊了很久,乌韵寒放下心防,说起一些不太能记进口录里的过去:
我以前在镇上上初中,学习很好。但每天一到校门口,我就害怕。
有个小学同班男生,长得倒是不难看,但他会在回家的路上等我,我钻到草稞子里也不想见他。我觉得太丢人了。
我一般结伴回家,但老师总拖堂,我害怕同学知道,就只能等大家都走了,我再走。天都黑了,我拿个手电,那男的突然跑出来,不声不响地跟着我走老远。我吓得魂都没了,我越怕,他越乐。
我有个舅舅是派出所的,他就去那男的家。听说那男的没敢出屋,当妈的也说的挺好,说孩子马上去打工。
安稳了几天,上学路上又碰到他,他下跪,哭,给我玉镯子。我估计是从他妈那偷的。他说喜欢我,要等我,和我结婚。我一路跑回家,吓破胆了。
我后来转了学,过几天那男生又找来了,班主任叫我出去,我当时死的心都有了。
我后来说啥也不上学了。一心离开那,到大城市去。
我来北京主要都是在柜台上班,一个月3000多块吧,可受罪了。咱又没文凭,干不了白领,只能这么拼命。住就住在一个四合院里,离上班近。换工作的时候,住过地下室,阳台,还有qq车里。全身的值钱玩意都装皮包,带着上班就走。
她对地下室印象深刻。
那里只有一个公共浴室。她当时单身,甚至不敢轻易出门,只能等男人洗干净以后的深夜,她才匆忙冲一下。因为人们之间,只隔着薄薄一道门板,连声音都挡不住。
当来到这个老小区时,她想,终于找到能自己住的房子了。虽然屋子不大,但收拾以后,看着这个完整而独立的空间,有种百事可为的快慰。
直到那天晚上她被狠狠压在床上。
她说,那个瞬间自己起了个荒唐的念头:她以为是初中那个男生来找她了。
但等到她转过身来,对方显然不是那个男生,要更强壮,也更邪恶得多。
在谈话过程中,隔壁突然响起了一阵男欢女爱的声音。结合她们正在讨论的事,这显然有些尴尬,但乌韵寒带头笑了起来,赵楚乔也忍不住一笑。
两个人中间的冰川渐渐融化。
赵楚乔心里想,如果是个男警察,恐怕已经躲到一边去了。
乌韵寒说,只要听那个嫌犯摆布,他就会不停和你说话,也会尽力照顾你,像是要和你建立一段幻想中的关系。但这也是令她事后觉得最恐怖的地方。
当时的妥协让乌韵寒事后倍感羞耻。
她不断回忆那些嫌疑人轻声细语,让她干这干那的场面,后悔自己没有反抗,“其实他体格也一般”。
赵楚乔想到了上一个受害人张怀萱。她的那条牛仔裤,说是嫌疑人拉扯掉的,但事实上,那条牛仔裤是她自己脱掉的,也许,她只是不希望让警察觉得自己从来没试图反抗过。
乌韵寒试图向赵楚乔说明,攻击她的人身上的味道,拼了命想辨认出那种气味。
她说,那味道并非卫生条件不佳,也不来自于腋下,也不是嘴,而是一种紧张的味道。赵楚乔逼着她回想,她说不同于以往接触的任何味道。
乌韵寒最后一个问题是,你觉得,这事他为什么会找到我?
还没等赵楚乔回答,她就苦涩一笑,自言自语地说,算了,别告诉我了,我不想知道。
离开那里以后,赵楚乔试图再去找一趟张怀萱,来到了对方的出租房里。
她联系上了张的房东,发现虽然还有1个月的租期才到期,但张怀萱已经提前搬离。她从房东那里要来了张怀萱电话,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打过去。
电话那头的张怀萱很紧张,她的第一句话是:“你想干什么?”
赵楚乔告诉她又发生了一起类似案件,催促她到公安机关报案,签字,提供更详细的情况。张怀萱却拒绝了。赵楚乔不得不说,你想没想过他可能会再度作案伤害其他人。
电话那头犹豫了一下,说和我有什么关系吗?那是你们的事。
赵楚乔不得不解释说,如果能够找到两起案件的关联,代表证据倍增,建立犯罪模式,就可以连同刑警,技术部门一同破案。张怀萱轻轻一笑,说哪里的警察都一样。
挂断电话之前,张怀萱对赵楚乔说,祝愿你们一切顺利。
在此之前,赵楚乔还在考虑自身的利益:她害怕错过一起强奸案,日后强奸犯被抓,她可能会被处分。
和张怀萱打完这通电话,她感到强烈的自责,随后是愤怒。
对张怀萱的愤怒,对自己的愤怒。
她耐着性子重新查看了现场,这是她第二次走进房间,特意按照李勉的指点,重新查验了锁舌,确定上面还是没有任何痕迹。
回去的路上她陷入沉思,回想接到张怀萱报警之后的一举一动,还是觉得没做出任何错误判断,如果没有李勉的那一起案件,她会做出同样的判断。
这让她觉得不安。如果没有知道错在哪,那就糟糕了。
不解决这事,她以后就不能毫无顾忌,大步向前地搞案子了。
她最怕的就是失去自信。
临走时,胖胖的女房东拐弯抹角地问她能不能把房子再次租出去,她发了火,说这是犯罪现场,在破案之前都不能动。
房东说那你什么时候能破案。
很快。
赵楚乔斩钉截铁地回答。
半夜两点,派出所里到处都是吵闹声,警察和小偷,色狼和歌厅小姐。
赵楚乔独自躲在暖烘烘的水房里。
她把门反锁,在洗衣机哐啷哐啷声中,她坐在地上,取下厚厚一沓子纸,挨张用笔勾画,然后给市局的同学打电话。
乌韵寒的案件,让她彻底相信了张怀萱。
赵楚乔多年后才敢告诉同事,她觉得自己很卑鄙,很龌龊。表面上是在给张怀萱机会,但事实上,只是因为她累了,没给张怀萱更多耐心,她想避免几十页的笔录和一整晚的辛苦工作。
当时出于这种不安心理,赵楚乔从市局的三版本系统里寻找类似案件,横跨两个年度,打印出一张张的表格,有时间、地点、作案手段,罪名都是强奸,也有一部分入室盗窃,抢劫。
这个系统应该是串并案件最好的工具,但很多民警填写的内容简单到令人发指:
x年x月x日,某某某在xxx报自己被强奸。
她不得不一起一起地联络市局指挥处的同学,转到办案民警的手机上,不厌其烦地报上自己的警号姓名,先接受那些民警的询问,再询问他们关于手头案件的情况。
赵楚乔通过辨认作案手法,把最近一年内发生在临近区域的四起强奸案关联在了一起,之前从来没人这么做过。
她在明亮的灯光下打着电话。
这些案件有几处相似的嫌疑人行为,多年后,赵楚乔仍然能清晰地一一陈述:
他总是戴着面具,极度老练和自信。作案时会打开电视,借着光亮和声音的掩护。
他总能通过几乎隐形的方式进入受害人的家,时间大多集中在半夜三点到四点左右,也有在晚上九点左右的。
他有自己的一套清除痕迹手法,成了技术队一个棘手的问题。每次都会使用避孕套;知道戴面具的人,肯定知道戴手套,现场没留指纹;他走之前,要么用湿巾擦拭身体,要么逼迫受害人清洗,所以没有提取到任何有效的DNA证据。
唯一无法理解的一点是,他热衷于用某种类似小剪子一样的工具,剪开受害者内裤。
他的手段和一般的强奸犯有显著不同。
如果说其它强奸犯是野兽的话,他简直是个魔鬼。
赵楚乔联系了这些受害人进行询问——三个年轻的少妇和一个五十来岁的中年妇女。
在得知是女民警来询问后,全部同意和她见面。
她启动警车,围绕这个如“表盘”一般的城市环路驾驶,向前,再向前,去往每一个“他”曾施暴过的地点。
同样是表盘上五点钟方向。
赵楚乔派出所位置像是靠内的时针,而陈全蕊家在外环,则是更长的分针顶端。
她是个已婚妇女,2002年和老公在郊区买了房子。当时这里人烟稀少,一切景观都直截了当,一群雄心勃勃的外地青年住在这里,彼此都很客气,对话也很体面。
在这个环境里,她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出事那几天只有她一个人在家,老公因为严重的肠胃炎,临时住院了。
她下班后总是按照同一条路线走,去她父母家吃饭,到医院去看望老公,回到家再和老公电话聊天。她还计划,等丈夫回来要个孩子。
出事的前几天,片警刚刚在小区楼道里张贴了通知:“三起入室盗窃原因都是户主未锁好门”。陈全蕊和她老公还在电话里开玩笑,说什么年代了还有人出门不锁门?
案发第二天早上,她给丈夫打去电话。
据她后来听丈夫所说:当丈夫赶回家时,门口已经拉上了黄色警戒线,一大堆男警察在屋子里翻箱倒柜。
而她脸朝下趴在床上,身上是警察给披上去的睡袍,手腕和脚踝上有一圈圈红色痕迹。
她丈夫还以为她死掉了。
实际上,是她被嫌疑人捆绑。对方临走前还抢走了她的手机,故意让她赤裸求救。
她走进厨房,用煤气烧掉绳子,去门口找人要借电话。她没有力气,但一直坚持到民警来,才晕了过去。屋里的电视机被拖到了另一个房间,房间里的台灯也消失不见(后来证实被扔到了楼下)。
她还注意到,有少数不值钱的珠宝流失。
她丈夫从那件事以后,就进了这个房间一次,再也没来过第二回。
丈夫称,忘不了妻子被强奸过,更忘不了她趴在床上,光着两条腿,屋里一群穿着制服的男警察在她身边走来走去。有个光头男人站在她身边看着,脸上说不出是什么表情。
赵楚乔拜访时,陈全蕊和丈夫正处在闹离婚的阶段。
“我老公被吓坏了。”她这样说,还是叫他老公。
她和赵楚乔聊了许多。
她喜欢用各种MP4播放周杰伦的音乐。她会直接告诉同事头发太丑,该剪短一点。别人做错事,她就直接指出来。
她同在银行上班的老公则有些优柔寡断,不愿得罪人。
但案发两天后,素来文弱的丈夫,拎着一瓶酒去派出所大闹,要找那个光头警察聊聊。
值班副所长怕出事,陪着他聊了一夜。他充分用脏话体现了对警察的厌恶,他说警察应该有更多作为去避免这种情况发生。
不知道是什么情绪让他要跟副所长诉说这件事:
他有一只特别心爱的小貂,结婚前买的,养了几年,送给妻子当礼物。他曾开玩笑说自己不在家时,小貂就是他妻子的保护天使。
妻子被扒下衣服时,看见那只小貂试图咬嫌疑人,但没有用。
这对夫妻后来离婚了。
陈全蕊搬出去住了。她将那套新婚时买来的房子空置着,不往外租,她不想让别人也进入那个房间。她自己多年来也在尽量远离这个地方。
存放着她恐惧的地方。
与陈全蕊居住地一河之隔的地方,有个23岁的受害人。
她告诉赵楚乔那面具有多诡异。
那是一个邪恶的笑脸,和面部贴合得非常紧。
她和陈全蕊有着相同的遭遇:“那天他蒙上我的眼睛,我越不舒服,他就越兴奋。我被捆在地上,蒙着眼,哀求他给我打开眼罩,但是没人理我,我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的。
第二天男朋友带着房东进来。他们叫来了警察。
女孩急于松开,但警察只给她解开了眼罩,女孩还想要松绑,但警察不让她乱动,说怕破坏现场。
女孩向赵楚乔倾诉:“我只想站起来,像个人一样,但是我不能。”
女孩真正的崩溃,是她脱下眼罩,发现那个嫌犯将她的内衣整整齐齐摆在床上——那是她被性侵后,被嫌疑人强迫穿上用来拍照的内衣,后来又被他故意脱下放在那里。
她告诉赵楚乔这个场景的意思,大概是,来现场的人都看到了。
赵楚乔不停做着笔录,每次和受害人见面,她都要将这些资料更详细地整理出来。比如这次23岁女孩被袭击时的细节:他用一只尼龙袜子拿来塞住她的嘴,然后用化妆品上的油抹在自己下体上。这个行为颇有辨识度。
这些资料也被她归类到了一个文档里,这次她把文档改名叫“黑山老妖”。
因为这个女孩说对方穿着黑色的衣服,语气一会儿装作体贴,一会儿暴怒,反复在厚重和尖锐中变换。“有点像倩女幽魂里的黑山老妖”。
赵楚乔记得其中有一位特别勇敢的女孩,只有她能坦然面对老妖几个小时。
赵楚乔对她印象很深刻,因为她丝毫不避讳。
刚见面的时候,她就跟赵楚乔开玩笑,当年她中考失利,曾经想过当警察。后来路过派出所,发现里面好多脑满肠肥的民警,桌上全是茶叶和报纸。她就不想干了。
她还问赵楚乔,现在你们还那样吗?
赵楚乔苦笑,说好多了。
女孩讲起自己的经历,还在一张餐巾纸上画了个小火柴人,代表她自己,又画了个大一点的,压在小火柴人身上。详细描述了强奸全过程。
当时为了劝阻对方,她谎称自己正来月经。对方却冷笑了一声,指着挂历没吭声。
原来那上面标注着她的排卵期,那时候她也在准备要孩子。
这位女孩来自南方,原本是东莞玩具工厂里的女工。她在几个大城市里流浪,曾差一点被骗到妓院。她和朋友介绍自己,总是这样子开玩笑:声音甜美,说粤语,非独生子女,吃苦耐劳。
但她唯独不愿意说身高,因为她不到160,这是无法通过努力来改变的。
后来,她带丈夫来到了京城。她一来就爱上了这座城市,她说从高层看过去,这儿像是一大堆内部紧密联通的盒子构成的,中间最大最华丽的盒子就不是一般人住的。
但是他不高兴,因为他还没找到合适的工作,他说这里到处都是改建后的假古董。
她希望他能考个函授本科,他拒绝,认为没有用,反过来催促她生孩子。在婆家的压力下,为了顾及失去工作,心情敏感的丈夫,她被迫同意。
然后,那天晚上出事了。
晚上11点,她一个人待在家里,锁好了门。结果半夜,男人突然出现。和以往不同的是,他穿着一件单衣,光着充血肿胀的下体,没看见裤子扔在哪。
对方没有抢走她的手机。只是拉着她走出了卧室,女孩说,她觉得可能是因为主卧室没拉窗帘,而且正对着一栋回迁楼。
后来女孩胆子大了些,想反抗,他立刻变了脸,打她的耳光。
家里养的小狗叫了。
他可能有点害怕,把小狗关在卧室里,拉着女孩来到别的房间。那里没有灯光,期间女孩和他都用手机的灯光照明。
“我还用手机灯光照了他一下,他那面具一点缝都没有。”
“真就只有两只眼睛。”
后来她对民警描述这一切:
他脱光了衣服,然后让我躺在地板上发生性关系。一共有十多分钟的时间,过了一半,他自己把避孕套摘掉了,扔在地上后继续跟我发生性关系。
他还拿了按摩棒,让我自己用,他在旁边拍照。
他把精液射在地上,用我的裙子先擦我的下体,又擦他的阴部,他就穿衣服了。他还把裙子带走了。
但是她没有第一时间报警,她自己的解释是,她更担心怀孕或者得上性病。
她赶紧下楼买紧急避孕药。在未来的几天里,她下体出血,没人可以倾诉。她告诉赵楚乔,自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艾滋,梅毒,甚至怀上一个孩子。
她等待医院的检测结果,又希望没人给她打电话。她没想到如果早一点到公安局,就有可能采集到DNA。
她希望和以前的经历一样,用意志力消化一切。
很快她的意志力被丈夫瓦解了。
“我老公从外地探亲回来,非要和我那个。我们正要孩子呢,我不能拒绝。当时我的艾滋结果没回来,我不知道该咋说,就觉得他特别用力,我的血都被抽干了,肚子破了个洞似的,他啥也不知道。”
说实话,这是第二次强奸。
她说,第一回那个强奸犯,她已经够疼了。但她老公这一次,让她比第一回还疼。
她第二天就跟老公说了实话,然后来报了警。
她的经历让赵楚乔唏嘘不止。
但随之而来的问题是,老妖到底怎么看到挂历的,又是什么时间进来的?他怎么知道女人的老公不会回家的?
赵楚乔的推论是,他很可能盯着受害人很久,知道在那个时间段,她老公根本不会回家。
如果这个推论成立,就说明在案发之前,老妖已经在家里等着女孩了。
赵楚乔翻阅手记,整理这些资料,准备放入“黑山老妖”的文档。
资料里是老妖疑似侵害的六位女孩。
老妖应该是逆时针行动的。他的第一位受害人家住特别远,在城市外环西北11点钟方向。然后同样是在外环,他来到正南方向作案一起,东南方向两起。
他挑选的前四位受害人的共同点是:小区都在郊区外环沿线,生活较独立。
接着他开始离开外环,向城市内环侵入,袭击了东南方向张怀萱,和正南方向乌韵寒。
他的犯罪路线犹如一个未画完的月亮。
无法确定老妖下次在哪里出现。
但肉眼可见,他犯罪方向有往女警长赵楚乔家附近发展的趋势。
每次和受害者见完面,整理资料时,赵楚乔都会感到压抑并想到自己9岁大的女儿。
这个单身妈妈忍不住去想,性侵会给女儿造成怎样的影响。问完一个受害者,她就会在一小时以内给女儿打电话,确保女儿安然无恙,可在电话中却无法说出电话的真实理由。
庆幸的是更多的线索被梳理出来。
老妖那副恐怖的面具,终于被辨认清晰了。
之前有人说是个吓人的怪物,有人说是京剧的脸谱,但最终这些受害人经过辨认达成了一致。那是娜塔莉波特曼的电影里,复仇者V的面具。
还有那把不知名的,出现多次的小剪刀。
老妖可能是要用剪刀同时达到两个目的,让受害人不敢反抗,同时迅速完成强奸相对较难的一个步骤,破坏女人的内裤。
但是因为对老妖的身高体重描述不符,这起案件几乎被盖在另一个在警界内部绰号叫发情公狗的嫌疑人头上。此人三个礼拜以前,在附近一个公园实施了强奸。
他躲在树后,突然冲出来,狠命两拳将女士打倒,趴在对方背后。事后抓到人,原来是在附近工棚里居住的一个50来岁的打工男人。
但老妖的手段,和这种一次性作案的强奸犯不同。
2008年2月,他做下第一起,时隔四个月,他又做了一起。
紧接着,在08年特殊盛会筹备期间,安保力量增强,他消失了一段时间。
同年8月15日盛会举办时,大家都坐在电视机前,而他闯进了陈全蕊的居所。
一年以后,他的犯案频率越来越高。
他于2009年8月至2010年3月侵犯了至少4位受害者,同时靠近了赵楚乔的辖区。
同样在升高的是他在案件中的暴力程度。
08年陈全蕊被性侵时,他只是中途打开冰箱,吃光了一只烤鸡。
而在2010年一次强奸的中场休息中,他把玻璃杯、盘子放在受害人后背上,告诉她:“只要听到杯子响,就杀了你。”这代表,犯罪嫌疑人的手法越来越熟练,心态也正在极端化。
这些都导致了一个结果,更多的女孩,受到更严重的心理创伤。
赵楚乔常常提到一个会闪现在她脑海中的细节:
那个最勇敢的女孩,坦然面对老妖几个小时的女孩。案发后,她到隔壁房间放出了被强暴犯禁锢的小狗,这样指责它:“你这笨狗,为什么啥都没干?”
女孩告诉赵楚乔,小狗只是用鼻子推推她。然后她抱着小狗痛哭。
赵楚乔迫切地想为女孩们做一点什么。
她本身还管片。
她连忙下片找社区做安全教育,普及防盗门安装,加强保安和联防队的巡逻。但她越做越沮丧,大家都怀疑她是认识防盗门公司的人,想趁机吃一笔回扣。
更何况即使这样做了,也不过是把嫌疑人从自己的社区赶跑而已。
她毫不怀疑那个嫌疑人很快还会作案。
沉思良久,她做出重要决定:她要向上汇报,这已经不是普通的强奸案件了。
她要申请老东家刑警队关注该案,以此拿到更多资源和情报。
赵楚乔不知道的是,去到刑警队以后,那个埋藏在她内心深处,从没跟人讲过的伤痛将会马上爆发。
赵楚乔一直记得那个叫陈全蕊的受害人。
这女孩过去是个直性子,在银行上班时,她会直接告诉同事头发该剪短一点,别人做错事,她就直接指出来。但发生那件事后,她觉得自己不再那么自信了。
同样丧失自信的还有赵楚乔自己。
她过去相信经验,更依赖经验。如今却因此差点错过了一起连环性侵案。当看到一个个受害人的生活时,她内心充满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