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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见到赵蓉蓉，是在她被强奸的当天晚上，2016年8月17日，中元节。

当晚1点27分接到赵蓉蓉本人的报警，称自己在理工学院后山上，被人强奸，而且强奸她的人还在现场。

理工学院后山又叫红岭，学校内部的一个山包，杂树丛生。

梁耀球领着我们刑侦组3个人，加1个值班女警，冲出派出所，开车飞驰。预判现场很可能有伤者，半路打了120。

对讲机里听到分局值班副局长程勇在调度人手，声音急促，刑警队的刑技和法医已经出发。

派出所离理工学院3公里，我们到达时已经有两台深夜巡逻的铁骑在校门口，闪着警灯，门卫正在开大门。

我们的车直接往里开，向右绕过几栋教学楼，停在后山下面。

我问梁耀球，等不等程局，梁耀球说不等。大家打手电，掏枪，上膛。

我用手机拨打女孩的报警时的手机号码，一个微弱的铃声在偏左的树林深处响起，我们扑了进去。

在五六束警用手电筒的强光照射下，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抱着膝盖，坐在树林深处的杂草里低头哭泣，浓密的长发遮住了脸。

我们走近，女孩抬头，一张白净的脸庞，衣服被撕开，乳罩歪斜在一旁，脖子和前胸糊满暗红的血液，白和红在强光照射下异常鲜明。

女警问，伤在哪里？

女孩抬手，指向右侧。

手电光照过去，远处草地上躺着一个男人，捂着脖子抽搐，双脚踢腾。走近看，男人捂着脖子的手指中间，赫然插着一根树枝，手指缝隙冒出一堆深红色的泡沫。他的裤子褪到膝盖，露出浓密的阴毛和中间耷拉着的阴茎。

刑警队和120同时赶到，程局指挥把男人送去医院抢救。女孩没有受伤，带回派出所调查。

派出所询问室。

我和梁耀球在里面等，女孩被带去提取身上的血液样本和阴道分泌物。

我说，典型的强奸和正当防卫。

梁耀球说，嗯，看样子是。

妈的，该死的强奸犯，活该，我咬牙切齿，脑子里浮出那张白皙的脸。

女警把女孩带进来。

她的连衣裙换成了T恤和七分裤，血迹也已经清洗掉。目测她身高大约1米68，匀称而挺拔，像是学过舞蹈或经常运动。她抱着手臂缓缓坐下，脸色苍白，嘴唇紧闭。

别紧张，慢慢跟我们说，我们不会冤枉好人，也不会放过坏人，我用最温柔的语气说。

那个人死了吗？女孩轻轻问。

还在抢救，我说。

她看了我一眼，我突然发现她睫毛特别长，就算在哭得红肿的眼睑上，也弯曲上翘得让人瞩目。

我说，别担心，我们从头说起。

赵蓉蓉的陈述：

我叫赵蓉蓉，27岁，湖南省娄底市凉水湾镇人，深圳理工学院经济与管理学院会计系大三学生。

因为准备考研，最近学习都很晚。今天宿舍的空调坏了，教学楼后面的凉亭有路灯，我就去那里看书。

一开始也有其他同学在，到了11点多，他们陆续走了。

到了12点多，突然有人捂住我的嘴，用力把我往凉亭后面的山上拖。我拼命反抗，但对方力气太大，还是把我拖进了树林。

在你们找到我的位置，他压在我身上，掐着我的脖子，说如果再乱动就要杀了我。我很害怕，被他掐得喘不上气，没办法呼救。

他一只手拉起我的裙子，把我的内裤扯掉，然后他自己也脱了裤子，就进到了我里面。我很痛苦，不停推他，他更用力地掐我，后来我就没有力气了，手摊在一边。

我感觉右手摸到了一根树枝，这时他正好在做最后的抽搐，我趁他没注意，拿起树枝朝他的脖子猛刺过去，感觉刺得很深。他叫了一声，血从脖子里喷出来，弄了我一身。然后我就爬到旁边，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报警，看他没有再起来，就在原地等警察了。

我做完笔录，又拿几个旁证笔录看了一下，分别是学校保安、赵蓉蓉室友和当晚去过凉亭的几个学生的陈述，跟赵蓉蓉说的都对得上。校方给赵蓉蓉在附近酒店开了房，让她的一个室友陪伴，离开了派出所。

早晨5点多，天已经发蓝。我走到派出所大堂外面的空地，点上烟，深吸几口，很不情愿地拿起手机，关心一下医院那个人的死活。

守在医院的同事告诉我，嫌疑人送进医院半个小时就宣告死亡，殡仪馆已经把人拉走，市局法医上午尸检。

嫌疑人叫陈葵茂，41岁，是学校内部小超市的杂工，平时做些搬搬抬抬的事情。

下午拿到尸检报告，死者陈葵茂颈部被粗约15mm的樟树树枝，从左侧刺入，深度57mm。左侧颈动脉挫裂伤，创口7mm；喉管挫裂伤，创口4mm；声带穿刺伤，创口5mm。初步判断为急性失血导致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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嫌疑人陈葵茂死亡，经综合比对各类证据，分局认定赵蓉蓉刺死陈葵茂为正当防卫，不予立案。我写完综合情况说明，这件事就告一段落。

一周后，学校对赵蓉蓉进行了心理干预，判断符合继续就读条件，允许回校。

赵蓉蓉本人提出了两个要求，一是不要通知她在湖南老家的父母，这个自然得到各方同意，让受害人免于二次伤害，是公安机关和校方的责任。另一个，她请求公安机关为其改名。这个也很好理解，一个年轻女孩，改名能让她在以后的人生道路上少背负些伤痛。于是分局研究同意，让户政中队调取赵蓉蓉在理工学院的集体户口，为其改名，并办理的新的身份证。从2016年11月起，理工学院会计系没有了赵蓉蓉这个人，取而代之的是叫赵雨晴的女孩，新名字大概是雨过天晴的意思。

我对赵雨晴的兴趣最初并不是来自于她反杀强奸者的行为，虽然很少有女孩能做到这样，也不是来自于她苍白秀美的面容和修长挺拔的身材，而是她在派出所说出的那个户籍地址，湖南省娄底市凉水镇。

听到这个地址时，我心脏猛跳了几下，如此熟悉的地方。我在那里出生、成长，直到小学四年级，父母带着我仓皇离开，南下深圳。

于是，在繁忙的日常工作中，我时不时会想起3公里外校园里，那对有着长长的弯曲睫毛的大眼睛。大概这种美丽和痛苦纠缠的事物，天然对我构成巨大的吸引力，让我自虐似得无法释怀，特别是在深夜偏头痛袭来时，梦里惊醒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要去理工学院看看。

作为派出所民警，去看看的机会当然非常多，最合理的就是案件回访。先是装模作样地找到分管保安的副校长，宣教一番排除安全死角的重要性，然后去后山参观一轮新建起的围墙，以及新安装的路灯和摄像头，最后提出要见一见受害人。

来到校长办公室时，赵雨晴扎着马尾辫，穿一件浅绿色薄毛衣，下面是淡蓝色牛仔裤，粉红运动鞋，两只雪白的手扣在一起，拘谨地坐在我对面，低声说，领导好。

我说，我不是什么领导，年龄应该比你还小两岁。

她抬头看了我一眼说，哦。

我说，今天来是想了解一下你最近的情况，希望你不要为以前的事有什么负担，一切都要向前看。

她说，知道。

我忍不住对她年龄的好奇，问道，你的年龄比同届的学生好像大一点。

她抬起头，直视我，眸子黑得发亮，她说，我是通过中专考到这里来的，中间停了几年。

难怪，我搜肠刮肚地继续说了些不咸不淡的套话，她都简短地回答，并不再看我。

很快谈话结束，我悻悻地回去了。

往后，我每隔一两个星期都会往理工学院跑一趟，多数是休息时间，有时能见到她，有时见不到。时间长了，我发现她是一个非常孤独的人，背着书包也好，拎着热水瓶也好，总是独来独往，不像其他女生爱扎堆。对我的经常出现，她表现冷淡，可能因为我警察的身份，我说什么她都礼貌性地回应，但脸色就像深圳冬天清冷的空气一样，不刺骨，却丝毫没有暖意。

其实我并不了解自己想干什么，这是一种单纯的吸引，我丝毫不觉得那晚她被强奸的事情影响了她在我心中清丽的形象，甚至她所承受的苦难更确切地加深了我想与她同路而行的愿望。但是，我明确知道这不是爱情，我所做的也不是追求，而是一种靠近、了解、感知的冲动，说白了，就是好奇。

很明显，赵雨晴想阻止我的好奇。

校园的寒假很快来临，我打听到赵雨晴留校过年，而且是第三次留校，也就是说她过年从来没回去过。

正当我再次准备去学校找她时，有个女生来到了派出所。这个女生我见过，是那晚学校派去陪赵雨晴住酒店的人，一个脸上有青春痘的胖女孩。我从办公室出来，在派出所门口见到她，她递了张纸条给我。我打开，上面用娟秀的字体写着：彭警官，谢谢你的好意，请以后别再来找我，拜托！

我感觉心里空落落的，什么也说不出来。女孩转身走了几步，又转回来，对我说，感谢你善待赵雨晴，她很可怜，现在正在全力备考，再也经不起折腾，希望你理解。如果……你真心喜欢她，等明年她考完吧。

我茫然地看着她，说，哦。

她笑了一下，看了看派出所的门牌，若有若无地说，也感谢你的单位，给了她再次改名的机会。

3

我几步冲进内勤室，对女内勤大声说，赶快查一下，赵雨晴的曾用名记录。

内勤麻利地调出了赵雨晴的户籍资料，在曾用名一栏显示：1、赵婷婷，2011年8月17日，改名为赵蓉蓉，改名单位，广州市白云区新城派出所；2、赵蓉蓉，2016年9月3日，改名为赵雨晴，改名单位，深圳市龙山派出所。

我脑子轰地一下炸了，剧烈的头痛像烟花在脑子里爆开，肺部被巨力压住，喘不上气来，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要像我想的那样！

我找到师傅梁耀球，把赵雨晴的户籍资料递给他。

他看了半晌，拍了拍我的肩膀，说，明天去趟广州吧。

等不到明天，我当天下午跟分管刑侦的副所长做了简要汇报后，驾车直奔广州。

毕竟在广东警官学院呆了4年，在广州找几个同学很容易。有同学在白云公安分局指挥中心，他帮我对接上新城派出所。

派出所大楼立在三元里大道和白云大道的交汇口，没有院子。我到达时天已经暗了下来，派出所值班组长接待了我。

我直接问组长对2011年7月一个叫赵蓉蓉的女孩有没有印象，他说太有印象了，赵蓉蓉是当年一宗大案的事主。

我问，什么案件？

他说，强奸。

我问，然后呢？

他说，反杀。

半个小时后，我拿到新城派出所的档案。

呈请侦查终结报告书

刘成勇涉嫌强奸一案，由广州市白云区公安分局于2011年7月25日立案侦查，2011年7月26日破案，犯罪嫌疑人于2011年7月25日归案，并于2011年7月27日死亡。通过侦查和讯问，已侦查终结，现将案件情况报告如下：

一、犯罪嫌疑人基本情况

犯罪嫌疑人刘成勇，男，1975年出生，河南省濮阳市清丰县临水镇刘家沟村人，汉族，初中毕业，系白云区尚盈制衣厂工人。

二、案件来源及侦破经过

犯罪嫌疑人刘成勇涉嫌强奸一案，由尚盈制衣厂保安张达成举报至我局新城派出所，经领导决定，由新城派出所负责侦查。我们根据举报、现场勘察、现场访问、摸底排查情况，确定该案系刘成勇所为，并于2011年7月25日凌晨1时37分将刘成勇抓获。由于抓获时刘成勇颈部被刺伤，当晚即送往白云区人民医院抢救。后刘成勇于2011年7月27日上午9时16分死亡。死亡原因为急性大出血导致多脏器衰竭。

三、涉嫌的主要犯罪事实

经调查，查明犯罪嫌疑人刘成勇于2011年7月24日23时许，在工厂仓库搬完货物后，看到仓库管理员赵婷婷仍在加班，遂独自一人在厂房内徘徊，待工友离开后，进入仓库与赵婷婷搭讪，并于23时45分离开仓库，在厂房外抽烟后，再次进入仓库，趁赵婷婷不备，将其拖拉至仓库内部存货区，实施强奸。过程中，赵婷婷拔出工衣口袋里的圆珠笔，对刘成勇的颈部猛刺3下，导致刘成勇颈部动脉破裂。后赵婷婷报警，并呼叫工友到场，将刘成勇送往白云区人民医院抢救。

四、认定犯罪事实的主要证据及分析

（一）综合被害人赵婷婷陈述，现场监控录像，尚盈制衣厂员工证言，刘成勇犯罪事实成立。

（二）经广州市公安局刑警支队现场勘察，提取了刘成勇精液、血迹样本，赵婷婷使用刺伤刘成勇的圆珠笔，以及赵婷婷反抗形成的伤痕等证据，证实刘成勇犯罪事实成立。

（三）经广州市公安局法医鉴定中心鉴定，从赵婷婷阴道内提取的分泌物样本，内含犯罪嫌疑人刘成勇的精液成分。

五、需要说明的问题

（一）经广州市公安局白云分局认定，赵婷婷刺伤刘成勇并导致其死亡的行为，系被强奸过程中的正当防卫，不承担法律责任。

（二）因犯罪嫌疑人已于2011年7月27日死亡的事实，本案已作相应的撤案处理。

六、对案件的处理意见

综上所述，犯罪嫌疑人刘成勇于2011年7月25日1时许，对赵婷婷实施强奸的犯罪事实成立，其行为已触犯《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百三十六条之规定，涉嫌强奸罪。因犯罪嫌疑人刘成勇已于2011年7月27日死亡，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第一百五十六条之规定，呈请侦查终结。

妥否，请批示。

广州市白云区新城派出

（两名以上侦查员亲笔签名）

2011年7月30日

看完这份报告书，我心情沉到了谷底，这个赵雨晴，或者赵蓉蓉，赵婷婷，到底是个什么人？

我又问组长她改名的事。

组长说，案发后，赵婷婷主动要求改名，分局领导研究后，为了保护受害人，同意为其改名为赵蓉蓉。

4

回到深圳，我立即向所领导汇报了情况，程勇副局长召集刑警队和龙山派出所刑侦组开会研究，大家一致认为不能排除赵雨晴有故意杀人的嫌疑，决定由龙山派出所立案侦查，当晚即把赵雨晴带回派出所，办理了刑事拘留手续，作为嫌疑人进了讯问室。

赵雨晴的供词：

我叫赵雨晴，女，曾用名赵婷婷、赵蓉蓉，27岁，湖南省娄底市凉水湾镇人，深圳理工学院经济与管理学院会计系大三学生。

我曾于2011年7月在广州市白云区新城镇尚盈制衣厂工作时，被同厂的员工刘某强奸，在他强奸我的过程中，我用随身携带的圆珠笔刺伤了他，后公安局认定我是正当防卫，没有追究我的责任，还帮我把曾用名赵婷婷改成了赵蓉蓉。

2011年8月我离开广州市，来到东莞市寮步镇打工，在一家汽车美容店做前台，后来又换了几份工作。

2013年我考上深圳理工学院，进入学校学习。

2016年8月，我在深圳理工学院后山被一名陌生男子强奸，我用在树林里随手获取的树枝刺伤其颈部，导致他死亡。后公安机关认定我是正当防卫，没有追究我的责任，再次帮我把名字从赵蓉蓉改成了现在的赵雨晴。

以往的详细经历？需要说吗？好吧。

我出生在凉水湾镇铁帽山煤矿，父亲是煤矿工人，母亲在市场卖鱼。我在煤矿子弟学校读到初中毕业，后跟随母亲卖鱼。

我父母很迷信，喜欢跟煤矿附近农村的道士、神婆交往，经常参加一些人家的婚丧嫁娶，主要是丧事。19岁时，一个老道士到我家提亲，他跟我父母很熟。当时我已经有了喜欢的男孩，坚决不同意这桩婚事。不知道父母得到了什么许诺，死活要我嫁过去。

2009年的时候，我喜欢的那个男孩因为误杀罪，坐牢了。我心很灰，就嫁给了那个道士的儿子。

过了一年我怀孕了，到5个多月的时候，男人突然提出来要去看男女，把我带到医院照B超，结果是个女孩，男人就强逼着我做了引产。

引产后我输卵管堵塞，怀不上孩子，他们家对我的态度变化很大，经常打我，男人还强暴我。我实在受不了，在一次男人强暴我的过程中，我就……我就捅了他一刀，脖子，把他捅死了。

公安局也认定我是正当防卫，很快把我放了，我就去了广州打工。

这段供词听得我心里发毛，又一条人命！

分局根据赵雨晴的供述，更加认为她有故意杀人的嫌疑。为了深入了解相关情况，分局派我去湖南出差，去那个我记忆中的地方，铁帽山煤矿。

2017年2月16日，我来到凉水镇派出所，同行给我看了当年的案卷，跟赵雨晴说的基本吻合。我又到铁帽山煤矿，找到了赵雨晴的父母，大概说了一下情况。赵雨晴的父亲一直不说话，她母亲哭着说，早就没这个女儿了，她是个不吉利的人。

又走访了当年赵家的几个邻居，他们都夸赵雨晴漂亮、懂事，小时后学习成绩好，又帮母亲看鱼档，不怎么说话，但很乖巧，出嫁后的经历很惨，实在让人心疼。

有个大妈回忆，说，婷婷啊，那时虽然小，干活却非常麻利，特别是帮她妈妈卖鱼的时候，杀鱼的刀法，又快又准！

5

2017年2月23日，龙山分局正式对赵雨晴以故意杀人罪提请逮捕。7天后，检察院批准逮捕。2017年7月5日，市中院不公开审理赵雨晴故意杀人案。

我来到了南山区深云路10号。

审判长宣布开庭，带被告人赵雨晴上庭。两个法警押着赵雨晴从法庭的右侧门进入。

依然是那个苍白秀丽的面容。乌黑的秀发紧紧拢在脑后扎成马尾，微低的头和双眼显得两副卷曲上翘的睫毛更加修长，紧闭的两片薄嘴唇无色而冰凉，下巴比去年夏天时略显尖细，少了圆润的弧度，却多了冷峻的骨感。身材依旧挺拔，就算印着“深看”的橙色号服，也掩盖不住她的健美。不过，更引人注目的，是她那双白皙手腕上戴着的金属手铐，泛着森然的光泽。

庭审过程比想象中简单。

法庭调查阶段，赵雨晴对两宗强奸案和一宗婚内强奸案的过程记忆清晰，陈述准确；对在三宗案件的强奸实施过程中，用不同工具刺伤嫌疑人的颈部，导致三人同样颈动脉破裂，急性失血过多死亡的事实，记忆清晰，陈述准确；对三次刺伤对方，都在其排出精液过程中的事实，认同但不认为有主观故意做出上述选择。

辩论阶段，无论公诉人怎么问细节，赵雨晴都能给出明确的回答，但只要问到这三宗案件的关联性，就给予完全和彻底的否定，并做出坚定的回应，这三宗都是独立、偶然、突发的案件，作为受害人，特别是被强暴的女性，自己不可能有任何提前的预设。

赵雨晴陈述：

我无罪，但不祥。或者法院给我一个囚牢，或者我进入自己的囚牢，我都心甘情愿。

最后法庭宣判，没有证据表明，赵雨晴遭遇的三宗强奸案具有任何关联性；没有证据表明，赵雨晴在正当防卫的过程中将施暴者刺伤致死，以及伤口位置的一致，具有任何关联性；没有任何证据表明，赵雨晴在选择刺伤施暴者的时机时，即施暴者排出精液的过程中，有任何主观故意。赵雨晴作为一名普通女性，在多年的人生经历中，悲惨地遭到三次施暴，值得同情，其奋起反击的行为符合公序良俗，法庭不认定其有罪。故本庭判决赵雨晴无罪，当庭释放。

当审判长读出这段话时，我在旁听席看着赵雨晴的背影，她没有因为其中任何一个字而动一动身体，哪怕最能反应人的情绪的脖子和肩膀，都纹丝不动。法警给她打开手铐后，她缓缓地向右转，轻飘飘走出了法庭的侧门。我最后看到的是她白皙的脖子和乌黑的马尾辫。

至此，我再也没有见过她。

并且，我努力地强迫自己不再去想她。

6

2018年4月，我去参加一个市局组织的审讯技法培训，住在市警校的单身宿舍。

老旧的宿舍里蚊子多，没有蚊帐，空调像风扇，我被咬得睡不着。

辗转间我想到一个办法，把床挪移到空调下，我侧躺在床上，把空调风开到最大，吹我的背。这样一来，蚊子们就没法在我背后立足，全都飞到我的正面。我兴奋地张开蒲扇大手，噼噼啪啪地把在我面前飞来飞去的蚊子拍扁，越拍越娴熟，一拍一个死，沾了一手我自己的血。

在用巧妙的方法消灭蚊子的过程中，我看着自己的手掌，突然想起了大学里的赵雨晴，工厂里的赵蓉蓉，菜市场的赵婷婷，想起了那个卖鱼的女孩，以及她那足以帮助大人的，让人惊叹的刀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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